“你妈妈会好的，”父亲说。“真的，她会好的，妮莎，别哭──”

  麦克劳德祖母走到我们身边，尽管体质纤弱，却还能把腰板挺得钢直。她穿着紫红色的丝制裙装，带着个象牙雕制的项链垂饰。看上去她好象准备去赶赴午茶会。

  “欧文，你这样只会鼓励孩子更加放肆，”祖母说道。“婉妮莎，象你这样的一个十岁的孩子，是不应该对什么事都大惊小怪的。快过来，吃早饭。欧文，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了，一切都有我照管呢。”

  暑假还没有过完，但我不想到外边去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。我很迷信，觉得要是离开了家，即便只是几个钟头，某种灾难会降临在母亲头上。当然我没有向麦克劳德祖母提起过我的担忧，她事事都是无所畏惧的，就是她心里有什么，也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。我整个上午都萎迷不振的，在屋子内寻察着隐蔽的角落。我家里有许多这样的地方──楼梯下奇形怪状的角落；衣物储藏室背后有几扇修钉得松松的小门，小门又引出灰尘满布的条条甬道，通向屋子中心的一个又一个的隐蔽之处。那些暗藏处橼木的支架上，则只堆放着一些泛了黄的油画，一箱箱过了时的衣物，和一册册陈旧的影集。但我却知道，在这些隐蔽之处，游弋着肉眼看不见的魂灵，它们归属于那些曾经在这幢屋子居住过、而又在这儿死亡的老老少少。这其中包括在桑梅战役阵亡的罗德里克叔叔；一 个死去的婴儿，要是她能够活下去，她就是我的妹妹；麦克劳德祖父是在我一周岁的时候去世的，他的魂灵在屋子的出现，更加切实一些。在主楼梯的顶端，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像，一位穿着军服的人骑在马上。俊马昂首腾跃，两只鼻孔阔张着，表示战斗还 没有结束，要一直继续下去，直到上帝最后审判日。那神情冷峻的人，其实是威灵顿公爵，可是我在那个时候却认为，他就是我的麦克劳德祖父，一如继往地管理着各项事物。

   在大萧条时期经济恶化的情况下，我们一家搬来跟麦克劳德祖母一块儿住，她那时已经再也雇用不起管家了。麦克劳德家宅从来就不象我的家。暗红色的砖头在屋子的前部突凸出来，五叶地锦在秋季变成猩红色，砖头和藤叶几乎无法分辨。在上方居然还盖了一个小塔，麦克劳德祖母在里面种养的蕨类植物，都贫弱不振，长满杂草。长廊上过分地装饰着卷旋式花纹，楼上雕刻有玫瑰花案的圆形窗户，是由许多不同颜色的玻璃拼积而成的。眼睛透过玻璃望出去，可以看到一个完全是宝蓝色的世界，或者是翠绿的世界。如果你愿意用患有黄疸病的眼睛朝外看的话，那世界就会变成讨厌的黄色了。按照麦克劳德祖母的说法，这些特性给屋子带来了风采。

  屋子里层数重多的门通向各个房间，并没有人明言禁止我上那儿去，但我的出现是不受欢迎的。一个是麦克劳德祖母的卧室，里面充满了陈旧衰老的气氛，散发着淡淡的药品和熏衣草袋的臭味儿。室内还放着镌刻着字母的银制梳妆用具，头梳，镜子，还有指甲油缓冲剂，钮扣钩，和剪刀。我是绝对不能动这些东西的，原因是麦克劳德祖母打算在遗嘱中把这些物品留给我，并决意在转交的时候，物品还象以往一样，保持完美无暇从未使用过的状态。室内还有罗德里克叔叔的照片，有他孩提时的模样，少年时的留影，还有成年后穿着军装的遗照。还有一张巨大的胡桃木床，显然是为女王或者巨人制作的。身材矮小的祖母偏头痛病一旦复发，便躺在上面，整天卧床不起，费尽心机地作出一个巨人女王的样子。

   起居室是另一个陌生的房间，我一去那儿走路就得小心翼翼的。桌子上和壁炉上都放着数量众多的珍贵的物品，蓝色的中国地毯是绝对不允许留下任何灰尘的痕迹的。地毯上，鸟儿做出永恒静止的飞行动作，含苞欲放的荷花则永久地停留在即将开放的那一个时刻。我一走进这个房间，母亲便会紧张起来。

  “婉妮莎，宝贝儿，”母亲总是带着几分歉意地说，“你能不能到书房去，或者到楼上去玩儿？”

  “贝思，你别管她好不好？”父亲会这样说，“她不会弄坏什么东西的。”

   “我只是怕把她地毯给弄脏了，”母亲看着麦克劳德祖母那边说，“昨天，婉妮莎差一点儿把德累斯顿牧羊女从壁炉上碰摔下来。我是说，她会不由自主地跑来跑去的，欧文。”

  “去她妈的，我知道她是不由自主的，”父亲会这般咆哮道，眼睛直盯着满脸堆着假笑的德累斯顿牧羊女。

  母亲去医院的那一天，麦克劳德祖母在午餐时把我叫去。我应招而去，浑身上下都粘着阁楼里的灰尘。祖母百般厌恶地看着我，好象我是一只蟑螂，不时适意地从木头家具里爬了出来。

  “我的天啊，婉妮莎，你去做什么了？赶快去洗一洗。从这儿走，别走那一边──你应该用后面的楼梯，小姐。快去吧。喔，你爸爸打电话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