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贝思，你就那么担心吗？” 这是埃德娜姨在说话。

  “喔，我不是在为名字发愁，”母亲回答说。“是欧文他自己觉得忧心重重的。你知道罗德只有一只眼睛有视力吗？”

  “我知道。那又怎么样呢？”

  “欧文、罗德两人，只相差一岁半。”母亲说。“小时候他们行影不离,是欧文的汽枪把罗德的眼睛弄瞎的。”

  “老天爷啊。”埃德娜姨语气沉重地说。“那她一直都在怪罪欧文了？”

  “不是那样的，真的。更多的是欧文自己的内疚。我觉得他总是在想如果──可是人们不能那么去想，否则就会被逼得发疯的。事故总是会发生的。第一次世界大战时，欧文首先参军了，罗德根本都不应该去参军，可他等不急了。他准是慌报了视力，他的瞎眼不靠近看是不大看得出来的。我想当时体验也不严格。罗德参军当了炮手，欧文申请把罗德和他编在一个连队。欧文想这样一来他可以照顾照顾罗德，因为他有缺陷。他们那时都还只是孩子，他们进驻法国的时候，欧文才十九岁，而罗德才十八岁。之后，桑梅战役爆发了。埃德娜，我不太很清楚这些事。我想欧文觉得，如果罗德有正常人的眼睛，如果他没有穿同样的军装，而被遣派到别的什么地方去的话，----你知道人们事后总是这么丝毫不见效果地乱想。罗德被枪子儿打死的时候，欧文正好不在场。他们不知怎么搞的，相互失去了联系。欧文四处寻找罗德，也不管什么地方，拼命地找着。最后他找到了罗德，完完全全是碰巧，罗德还有一口气，但是 ---- ”

  “快别说了，贝思，”埃德娜姨劝告说，“你只会让自己难过。”

  “欧文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这些事，”母亲接着往下说。“还是他母亲有一次给我看了他当时写的一封信。那是一封奇怪的信，用的词语都很正式，叙说了罗德是怎么壮烈牺牲的，等等。我想我本当不应该看这封信的。我告诉欧文他母亲给我看了信以后，他大发脾气。但过了一会，他又觉得羞愧万分，说──我不得不那样给她写信，可是战场上的人不是那样去死的，贝思，根本都不是那样的。战争以后，欧文回来了，决定学医，然后跟随着他父亲一起行医治病。”

  “要是罗德能活着回来的话，他也会行医吗？”埃德娜姨问道。

  “我不知道，”母亲慢条斯理地说，“我觉得我不应该问欧文这个问题。”

  埃德娜姨开始收拾喝咖啡的用具了，我可以听到杯子和咖啡被装进托盘时，发出的碰撞声。

  “贝思，你知道婉妮莎有一次对我说什么吗？ 麦克劳德家族的人绝不说谎言。她是这么说的。当时我真是哭笑不得。”

  “埃德娜，请不要再说了。”母亲听起来已经疲惫不堪了。

  “喔，妈呀，” 埃德娜姨后悔地说，“我真象一辆两吨的卡车一样那么笨拙。我指的不是欧文，看在老天爷的份上，我指的根本不是欧文。来，让我帮你把枕头整理整理。”

  正在这时，小宝宝哭了起来，我再也听不到什么有兴趣的事了。于是，我推出自行车，走到马拉瓦卡镇以外。毫无目标地顺着公路骑着。正是夏末季节，小麦都变了颜色。今年又没怎么下雨，小麦长的不是高高的，呈黄铜色，而是显得发育不周，萎缩枯竭。骑到陡坡上，我停了下来，爬过铁丝网，四肢伸展开躺在草地上。许多杨树叶已经变成了铝铂黄色，在太阳下象柳树一样闪闪发亮。我把脸贴近大地，想看看那儿有些什么东西在活动。蚂蚱瞪着大眼睛，在我身上不断地抽动着大腿歇息，好象在空气闷热的时候，这么做正适合。一只螵虫正在艰难地顺着草叶往上爬，摔下来再重新开始，好象根本都没有意思到，它是有翅膀的，满可以一鼓作气地飞上草的顶尖。

  我思索着那些意外不幸的事情，会轻而易举地降落到一个人的头上----当然，也许不会，或者不幸会降落到其他人身上。我想到死去的婴儿，我妹妹，也可能会是我。如果是这样，那么她现在会躺在我这个地方吗？锋利的草叶，也会在她被太阳晒黑了的手膀上留下小小的伤痕吗？太阳也会照暖她的心房吗？我想起用皮革包装的希腊文的书籍，麦克劳德家常年享用的六种装点着不同糖霜的糕点，花豹和蓝色大海的照片。我想着我的小弟弟，终于活着生出来了，并给取了个要用一辈子的名字。

  我还不能完全地明白这些事情；即便如此，我还是体验到事情的奇特和混乱。我觉得不管上帝在这个世界上爱的是什么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，那绝对不会是井井有条。